长安冰井台地下核心密室,此地无窗,唯有四壁镶嵌着,几盏青铜鲛人灯。
吐出幽蓝色的火焰,将室内映照得,如同幽冥水府。
空气阴冷潮湿,带着陈年卷宗的霉味,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。
墙壁是以巨大的青石垒砌,上面刻画着繁复而古老的秘纹,据说能隔绝一切声音。
这里是前秦丞相王猛,最核心的谋议之地。
无数影响国运的决策,皆诞生于此幽暗之中。
一张巨大的黑檀木棋案,占据密室中央,案上并非围棋。
而是一幅囊括了关中、河北、江东、河西、乃至西域部分区域的巨型沙盘。
山川河流、城池关隘,皆以黏土、木石精细雕琢而成。
上面插着,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,黑色的“秦”旗据守关中。
暗红色的“魏”旗在江东,与赤色的“燕”旗犬牙交错。
白色的“匈”旗,刚刚出现在陇西边缘,而代表桓楚的青色小旗,则偏安荆襄一隅。
王猛身着玄色深衣,未戴冠冕,仅以一根木簪束发。
他面容清癯,在幽蓝灯下,面色更显苍白。
唯有一双“曜石寒瞳”亮得惊人,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。
他手持一根细长的白玉杆,点在沙盘上“汉中”的位置。
声音平稳,不带丝毫感情,如同在陈述一个,与己无关的事实。
“陛下,”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苻坚,“冉闵据江东死斗,慕容恪倾国相攻。”
“两虎相争,必有一伤,或两败俱伤,此于我大秦,本是坐收渔利之局。”
苻坚身披常服,伟岸的身躯,在昏暗光线下如山岳凝定。
他眉头微蹙,目光随着王猛的玉杆移动。
眼神中,既有对丞相的绝对信任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挣扎。
他深知王猛,接下来要说的,绝非寻常策略。
“然,”王猛话锋一转,玉杆倏地划向西方。
点在陇西那面,新出现的白色匈人小旗上。
“此獠骤至,其势汹汹,如野火燎原,其志不在小。”
“据‘冰井台’密报,其首领阿提拉,乃西迁北匈奴之后。”
“于极西之地征战多年,聚拢诸胡,兵锋之盛,迥异以往。”
“彼若东向,首当其冲者,非我关中,而是……”
玉杆再次移动,重重敲在汉中之上,“此地!”
苻坚沉声道:“汉中乃我秦之南门,巴蜀之钥,岂容有失?”
“景略之意,是要加强汉中防务,阻匈人于秦岭之外?”他本能地想到的是坚守。
王猛微微摇头,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那并非笑容,而是一种,算尽乾坤的漠然。
“防守?陛下,守得住一时,守不住一世。”
“匈人骑射来去如风,其仆从军悍不畏死,更兼未知之秘术。”
“我大秦新之前与成汉血战,元气未复,慕容恪一直虎视于东。”
“若再与匈人长期对峙于秦岭,两面受敌,国力必被拖垮,此取死之道也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冰冷的空气,吞噬掉苻坚关于“坚守”的想法。
然后,玉杆猛地将代表秦军的黑色小旗,从汉中拔起,
声音陡然变得锐利:“故,臣有一计,曰‘祸水东引’!”
“祸水东引?”苻坚重复着这四个字,感到一股寒意,沿着脊椎爬升。
“不错!”王猛的白玉杆,在沙盘上划出一道,凌厉的弧线。
把匈人的白色旗帜指向汉中,再猛地推向东方。
直刺慕容燕国的心脏,“将汉中,让给阿提拉!”
“什么?!”即便以苻坚对王猛的信任,此刻也不禁骇然失色,几乎要从席上站起。
“景略!汉中乃高祖所取,沃野百里,连通巴蜀,岂能轻言弃之?”
“此非自断臂膀乎?”他口中的高祖,指的是,前秦开国皇帝苻健。
“陛下!”王猛的声音陡然提高,压过了苻坚的惊怒,那双曜石寒瞳紧紧盯着皇帝。
“欲取先予,欲擒故纵! 汉中于我,如今是烫手山芋,是吸引匈人火力的靶子!”
“但若将它丢给阿提拉,局面立变!”他的玉杆在沙盘上急速点动,语速快如骤雨。
“陛下请思,阿提拉得汉中,其欲壑能填否?”
“不能!他志在东进,窥伺中原富庶。其东出之路何在?”
“唯有两条:一,北出散关,攻我陈仓,入关中。”
“此路有我潼关天险,雄兵扼守,崎岖难行,智者不取。”
“二,”玉杆狠狠戳向,汉水下游,襄阳方向。
“顺汉水东下,直取襄阳!而襄阳,如今在谁手中?”
苻坚目光一凝,落在沙盘上,那面插在襄阳的赤色“燕”旗上。
“慕容友……慕容恪之弟,号称‘铁壁王’。”
“正是!”王猛眼中精光爆射,“慕容友镇守襄阳,乃慕容燕国南疆锁钥。”
“亦是其觊觎江东、威胁冉魏侧后的重要支点。”
“阿提拉若东出襄阳,则必与慕容友麾下的‘幽州铁壁军’血战!”
“届时,无论胜负,慕容燕国都将被迫两线作战!”
“慕容恪在江东,还能全力对付冉闵吗?他必须分兵南下,救援其弟!”
王猛的声音,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,将未来的血雨腥风,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“此计之妙,在于一石三鸟。其一,解我西顾之忧。”
“匈人兵被导向东方,我大秦西线压力骤减。”
“可全力休养生息,巩固关中,坐观成败。”
“其二,加剧燕魏之耗,慕容恪分兵,则冉闵压力减轻。”
“双方厮杀更久,流血更多。”
“无论燕胜魏,还是魏胜燕,胜者亦必元气大伤。”
“其三,或可坐收渔利,若慕容友败,襄阳易主。”
“则燕国南线崩溃,我可趁势图谋河北、中原。”
“若阿提拉受挫于襄阳,损兵折将,则我将来扫荡匈人,亦容易许多。”
密室内一片死寂,只有鲛人灯,幽蓝火焰跳跃,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
苻坚的脸色,变幻不定,他紧紧盯着沙盘。
仿佛能看到,汉水被鲜血染红,襄阳城下尸骨如山。
王猛的计算精准、冷酷,将一切都视为棋子,包括汉中的土地和那里的军民。
“可是……景略,”苻坚的声音,有些干涩。
“汉中百姓何辜?我将他们置于匈人铁蹄之下,岂非……岂非不仁?”
他终究是那个,心怀“混六合为一家”理想的苻坚。
无法像王猛那样,彻底斩断情感的羁绊。
王猛沉默了,他缓缓从袖中,取出那枚触手生温的“玄玉玦”。
无意识地摩挲着,这是苻坚赐予他的信物。良久,他才抬起眼,目光深不见底。
“陛下,乱世求存,非行至仁,不能行大仁,非忍小痛,不能止大痛。”
“牺牲一隅,可活全局,若吝惜一地,则恐社稷倾覆,玉石俱焚。”
“届时,汉中百姓,就能免于战火吗?恐怕结局更为凄惨。此乃……必要之恶。”
“必要之恶……”苻坚喃喃重复着,这四个沉重的字眼。
他闭上眼,脑海中闪过,王猛辅佐他以来的画面。
那些被族灭的氐豪,那些被镇压的叛乱,那些为了稳定而不得不行的酷烈手段。
他深知王猛是对的,但这“对”的背后,是无数鲜活的生命将被吞噬。
就在这时,密室厚重的石门,被无声推开一条缝。
一名身着黑衣的,“冰井台”秘探闪身而入,无声地跪伏在地,呈上一封密报。
王猛接过,迅速浏览,随即递给苻坚。
“陛下,今早刚收到的消息,桓玄已于江陵称帝,国号楚,年号永始。”
苻坚看完,将密报缓缓放在棋案上,脸上最后一丝犹豫,终于被决然取代。
南方的分裂,北方的死斗,西方的威胁……
局势已然崩坏至此,不行非常之策,前秦唯有死路一条。
他深吸一口气,那气息在阴冷的密室中,化作一团白雾。
然后重重吐出,仿佛要将所有的仁慈与软弱,一并排出体外。
他睁开眼,目光已是一片清明与坚毅,看向王猛。
“朕……准卿所奏!祸水东引之策,由卿全权负责,务必……周全。”
“臣,领旨!”一揖,当他抬起头时……
那双曜石寒瞳中,已只剩下执行计策的绝对冷静。毒士之弈,落子无悔。
一骑快马,在十余骑“冰井台”精锐护卫下,悄然离开长安,向西疾驰。
为首者,正是王猛麾下,最擅长诡辩与伪装的干将李贽。
他穿着一身,半胡半汉的商贾服饰,面容普通。
唯有一双眼睛灵活异常,仿佛能随时洞察,人心深处的欲望。
李贽怀中,贴身藏着一份,以特殊药水书写、看似空白的绢帛国书。
还有一卷精心绘制的,汉中地理军情图。
上面清晰地标注了,秦军的布防、粮仓位置、以及通往襄阳的水陆路线。
此外,还有一份王猛亲笔拟定的、极具诱惑力的“合作”条件。
他们昼伏夜出,避开大道,利用“冰井台”的秘密路线。
以最快的速度,穿越关中,进入陇西地界。
越往西行,景象越发荒凉,战争的痕迹也越发明显。
被焚毁的村舍,丢弃的骸骨,以及空气中的血腥气,无不昭示着匈人兵锋的酷烈。
李贽面色不变,心中却飞速盘算着,见到阿提拉后该如何说辞。
他深知,面对阿提拉这等雄主,单纯的欺骗难以奏效。
必须虚实结合,直击其利益要害。
数日后,他们终于抵达了,匈人大营。
眼前的景象,让即便见多识广的李贽,也暗自心惊。
营盘连绵数十里,并非整齐划一,而是充满了,混乱与野性的力量。
皮肤各异、发色不同的各族战士,混杂其间。
空气中弥漫着膻味、汗臭,以及一种原始的躁动。
巨大的狼头纛,在风中猎猎作响,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经过严格的搜查和盘问,他们被引至阿提拉,那顶巨大而奢华的金帐前。
帐内,阿提拉坐于一张,铺着完整白熊皮的骨座上。
并未穿全套甲胄,只是一身简便的皮革战袍,露出筋肉虬结的手臂。
他面容扁平,眼眶深邃,琥珀色的狼眸带着审视与威严,扫过进来的李贽一行人。
他的左右,万夫长埃拉克,面色冷硬如铁。
全军副帅奥涅格西斯则眼神深邃,带着哥特人,特有的冷静与算计。
仆从军督军埃德科,以及间谍总管斯科塔也在一旁。
气氛凝重,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。
“秦国的使者?”阿提拉开口,声音低沉沙哑,如同砂石摩擦。
“你们皇帝,派你来是想要投降吗?”话语中充满了轻蔑。
李贽不卑不亢地行礼,脸上堆起商人般的圆滑笑容。
“伟大的狼主陛下,外臣李贽,奉我大秦皇帝之命。”
“特来为陛下,献上一份厚礼,并结两国之好。”
“厚礼?”埃拉克冷哼一声,“你们秦人狡诈,能有什么好东西?”
李贽仿佛没听到,他的挑衅,自顾自地说道。
“我主闻陛下神武,率雄师东归,欲建不世之功。然陇西苦寒,非久居之地。”
“我主愿与陛下结个善缘,将汉中郡,拱手让与陛下!”
帐内瞬间一静,埃拉克、埃德科等人面露惊疑,连奥涅格西斯也挑了挑眉。
阿提拉琥珀色的眸子眯了起来,锐利的目光,仿佛要刺穿李贽的内心。
“汉中?哼,本汗若要取,自会去取,何须你们让?”
“说吧,苻坚有什么条件?”他根本不信,天下有免费的午餐。
李贽心中,暗赞阿提拉的精明,面上笑容不变。
“陛下明鉴。我主别无他求,只望陛下取得汉中后……”
“能念我主今日之情,勿要再兵犯关中,使我两国能和平共处。此外……”
他顿了顿,指向被呈上的地图,“汉中虽好,然终究偏安一隅。”
“陛下志在天下,岂能满足于此?请看——”
他上前几步,在地图上指点:“取得汉中后,陛下大军,可顺汉水东下。”
“水陆并进,不过旬日,便可兵临襄阳城下!”
“襄阳乃荆襄重镇,富庶甲于南方,其守将慕容友,虽号‘铁壁’。”
“然其兄慕容恪,正与江东冉闵血战,无力南顾。陛下取襄阳,如探囊取物!
“届时,荆州沃土,江东财富,皆在陛下掌中!”
“此乃通天之捷径,比之攻打我秦国潼关天险,岂非事半功倍?”
他极尽蛊惑之能事,将东进的好处,描绘得天花乱坠。
同时巧妙地,将慕容燕国的“虚弱”和“富庶”强调出来。
奥涅格西斯突然开口,声音冷静:“使者好口才。”
“不过,你秦国将汉中让出,难道不怕我取得襄阳后,实力大增,反过来再图关中吗?”
“此驱狼吞虎之计,未免太过明显。”他直接点破了,王猛计策的核心。
李贽心中凛然,知道遇到了,真正的智者。
但他毫不慌乱,反而叹了口气,露出无奈之色。
“这位大人所言极是。然,我主亦是无奈之举。”
“慕容燕国虎视于东,与我大秦素有旧怨。”
“若陛下东向与慕容氏交锋,无论胜负,皆可削弱我国大敌。”
“此乃……阳谋,我主坦诚相告,正是欲与陛下建立信任。”
“况且,关中之地,陛下即便来取,我大秦将士,亦必血战到底。”
“陛下又何苦舍易求难,先与我大秦拼个你死我活,让慕容氏和冉闵坐收渔利呢?”
他巧妙地,将“阴谋”转化为“阳谋”,承认了前秦的小算盘。
但却将其包装成,一种“互利”和“坦诚”,反而增加了说服力。
同时,他也强调了关中的难啃,暗示匈人东进,才是最优选择。
阿提拉沉默着,手指轻轻敲击着,骨座的扶手,目光在地图和李贽脸上来回移动。
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,以及火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。
他在权衡李贽的话,固然有引导之意,但东进襄阳的战略价值,是实实在在的。
相比强攻设防坚固的关中,这条顺流而下直插荆襄的道路,无疑诱惑巨大。
而且,秦国的“诚意”,放弃汉中也摆在眼前。
“你们皇帝,需要本汗做什么?”良久,阿提拉缓缓开口,这意味着他心动了。
李贽心中一定,知道成功了大半,连忙道:“不敢劳烦陛下。”
“只求陛下大军东进之时,能允许我秦国商队……”
“依旧沿汉水进行一些……小小的贸易,以弥补我国,失去汉中之损失。”
“另外,若陛下能提供,部分来西西域的良马,以为‘信物’,则我主感激不尽。”
他提出的,是象征性的、甚至带有试探性质的条件。
阿提拉嘴角,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:“苻坚倒是,打得好算盘。”
“也罢,良马可以给你们一些。至于贸易……看你们的表现。”
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,带来强大的压迫感。
“回去告诉苻坚,他的‘礼物’,本汗收下了!让他的人,尽快从汉中滚蛋!”
“若敢耍花样……”他眼中凶光一闪,“本汗的铁蹄,不介意先去长安转转!”
“外臣遵命!必当如实回禀我主!”李贽深深躬身,背后已被冷汗浸湿。
他知道,这把淬毒的匕首,已经成功地,递到了阿提拉手中。
并且引导他,刺向了,预定的目标。
王猛的指令,以最高密级下达至汉中守将,镇南将军梁成。
梁成是苻氏旧将,勇猛有余,但并非核心统帅。
当他接到那份要求他“相机行事,若事不可为,可弃守汉中,率军退往陈仓”的密令时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“弃守?丞相……丞相为何要,弃守汉中?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汉中乃膏腴之地,城防坚固,粮草充足。
即便匈人来犯,亦可坚守待援,为何要不战而退?
但命令来自长安,来自他绝对效忠的皇帝,以及算无遗策的丞相。
加盖着,冰冷的皇帝玉玺,还有丞相印信。
军令如山,梁成痛苦地闭上眼睛,拳头紧握,指甲掐入掌心。
他仿佛已经看到了,匈人铁蹄踏入这片土地后,将会是怎样一番生灵涂炭的景象。
但他无力反抗,接下来的几天,汉中秦军开始了,诡异而仓促的调动。
表面上,梁成下令加固城防,征集民夫。
摆出一副,誓死坚守的姿态,以迷惑可能存在的,燕国或冉魏眼线。
暗地里,精锐部队,以及重要的军械物资。
开始趁着夜色,分批经褒斜道,向北方的陈仓撤退。
动作必须隐秘而迅速,既要让匈人觉得,他们是“被迫”放弃。
又不能,真的被缠住,导致主力受损。
与此同时,王猛授意“冰井台”,在汉中境内及匈人军中,散播各种谣言。
“慕容燕国欲联秦抗匈,已派密使至长安!”
“襄阳守备空虚,慕容友不得人心,城中富户欲献城以降!”
“冉闵遣使许以重利,邀匈人共击慕容氏!”
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,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。
进一步刺激着,阿提拉东进的野心,也加剧了汉中地区的恐慌。
数日后,匈人先锋大军,在埃拉克的率领下……
如一片死亡的阴云,席卷至汉中盆地边缘。
梁成按照计划,率领留守部队,进行了“激烈”的抵抗。
箭矢如雨,滚木礌石砸下,给匈人先锋,造成了一些伤亡。
足以让埃拉克相信,秦军是在认真防守。
然而抵抗只持续了一天。当夜,梁成便下令点燃了,无法带走的部分粮草和军资。
制造出溃败的假象,然后率领剩余部队,迅速撤离南郑城。
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,向北退入秦岭山中。
黎明时分,当埃拉克指挥大军,攻入几乎空无一人的南郑城时。
看到的只有燃烧的废墟,还有少数没来得及撤离的,老弱病残的哭嚎。
城头那面黑色的“秦”字大旗,已被践踏在泥泞之中。
“报告万夫长!秦军主力已溃逃!”
“城内粮仓部分被焚,但仍缴获甚丰!”一名酋长兴奋地前来汇报。
埃拉克骑在战马上,看着这座到手的城池,脸上并无太多喜色,反而有些疑惑。
秦军的抵抗,似乎雷声大雨点小。
撤退得也过快,干脆利落了。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。
但当阿提拉率领主力入城,看到那幅李贽献上的、标注详尽的东进地图。
以及听到各处传来的,关于襄阳“空虚”和“富庶”的消息时。
最后一丝疑虑,也被巨大的野心所淹没。
“传令!”阿提拉站在南郑城头,遥望东方,琥珀色的眼中,燃烧着征服的火焰。
“休整三日!补充粮草!然后,顺汉水,东下襄阳!”
“本汗要让慕容氏知道,谁才是这片大地,真正的主人!”
狼烟自南郑城头升起,并非求援,而是宣告着易主。
与此同时,匈人东进的噩耗,如同插上了翅膀,以最快的速度,传向了东方。
襄阳城中的慕容友,江东战场上的慕容恪,建康城内的冉闵和玄衍。
乃至江陵刚刚登基的桓玄,都在不同的时间,收到了这石破天惊的消息。
“匈人阿提拉,攻占汉中,兵锋直指襄阳!”
王猛的毒计,终于显露出,它狰狞的面目。
天下这盘棋,因为汉中这枚“弃子”的落下,局势瞬间剧变。
所有人的战略,都必须重新调整。
一场围绕襄阳、波及整个南方的巨大风暴,即将来临。
襄阳镇南将军府,慕容友身着,一身常服。
站在巨大的荆州舆图前,目光死死锁定在汉水上游。
他刚接到汉中陷落的军报,脸上并无惊慌,只有无比的凝重。
他那双沉稳如古井的眼眸中,锐利的光芒闪烁。
“阿提拉……匈人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“王景略,好一招祸水东引!当真毒辣!”
他瞬间就看穿了,这背后的推手,但他无暇去咒骂王猛,当务之急是应对。
“传令!”他声音沉稳,条理清晰,“一,八百里加急!”
“禀报龙城陛下与太原王,禀明匈人东侵之事,请求旨意与支援。”
“二,全军进入战时状态,加固城防,检修战船,沿汉水增设烽燧哨卡。”
“三,立刻征调,境内所有船只,集中于襄阳。”
“无法集中者,一律焚毁,绝不给匈人利用之机!”
“四,派出所有斥候,严密监视汉水动向,我要知道匈人一举一动!”
“五,发布安民告示,稳定人心,征发民夫,协助守城。”
他一道道命令发出,麾下的“幽州铁壁军”这台战争机器,开始高效运转起来。
襄阳城,这把慕容燕国南疆最坚固的锁,开始显现出它“铁壁”的底色。
江北慕容恪军大营,太原王正在与阳骛商议,对冉闵的下一步进攻方略。
当来自襄阳和龙城的紧急军报,几乎同时送到他手中时。
他英俊而略带疲惫的脸上,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。
“匈人……东进……”他放下军报,走到帐外,望向西方。
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,看到那滚滚而来的狼烟。
“王猛……你这是要逼我,两线作战啊。”他喃喃道。
语气中听不出喜怒,只有深深的疲惫,还有一丝被算计的愤怒。
阳骛快步跟上,低声道:“大司马,襄阳乃我南下根基,不容有失。”
“友王爷虽善守,然匈人来势凶猛,恐独力难支。我军……必须分兵了。”
慕容恪沉默良久,他深知此刻分兵,意味着对冉闵的攻势,将功亏一篑。
给了那个可怕的对手,喘息之机。
但慕容友是他的弟弟,襄阳是帝国的南大门,绝不能丢。
“传令给慕容垂,”慕容恪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决断。
“命他速到邺城,率‘狼鹰骑’及五万精锐,即刻南下驰援襄阳!”
“告诉他,无论如何,要协助友弟,守住襄阳!”
“是!”阳骛立刻领命,他知道,这个决定无比艰难,但却是唯一的选择。
慕容恪与冉闵的决战,被迫推迟了。
建康冉魏皇宫,玄衍手持密报,快步走入冉闵理政的偏殿。
冉闵正擦拭着他的“龙雀”横刀,刀身的“血陨纹”,在灯光下泛着幽光。
“陛下,王猛之策已成!”玄衍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。
“匈人已据汉中,兵发襄阳!慕容恪被迫分兵,命慕容垂南下救援!”
冉闵擦刀的动作一顿,抬起头,眼中血色光芒一闪而逝。
“祸水东引?王景略,果然够毒!”他放下刀,走到舆图前。
看着代表匈人的白色浪潮,涌向代表慕容燕的红色区域,嘴角咧开一个冷酷的笑容。
“好!好得很!慕容恪分兵,我军压力大减!这是天赐良机!”
“陛下,”玄衍冷静地提醒,“此确是我喘息之机。然,匈人乃虎狼之辈。”
“若其真破襄阳,则荆州糜烂,其兵锋亦可威胁我江东侧翼。不可不防。”
冉闵冷哼一声:“朕知道,公渡!” 司空桓济应声出列:“臣在。”
“抓紧时间,恢复生产,囤积粮草,整训军队!”
“我要在慕容恪,被拖在襄阳的时候,让我们的拳头更硬!”
“臣遵旨!”
“墨离!”冉闵又看向阴影处。
“阴曹诡师”墨离的身影无声浮现,面具下的目光毫无波澜。
“你的人,想办法混入匈人军中,或者襄阳附近。朕要知道最准确的战况!”
“必要时……给慕容友添点乱子,或者,给匈人找点麻烦!”
“让他们打得,再久一点,再惨一点!”
“遵命。”墨离的声音,如同从九幽传来,身影再次融入阴影。
江陵楚王宫,刚刚登基的桓玄,正听着卞范之、郭昶之等人,汇报“新朝”政务。
匈人东进的消息传来,他先是一惊,随即脸上露出了,难以掩饰的狂喜。
“好!好!好!”他连说三个好字,从御座上站起。
“慕容恪被牵制,冉闵得以喘息,北方乱成一锅粥!此乃天助我也!天助大楚!”
卞范之谨慎地道:“陛下,匈人凶猛,若其真得荆州,恐成我心腹之患。”
“怕什么!”桓玄一挥袖袍,意气风发,“让他们狗咬狗!”
“慕容友不是善茬,慕容垂更是万人敌,匈人想拿下襄阳,没那么容易!”
“就算拿下了,也必是惨胜!届时,朕再以精锐之师,以逸待劳。”
“或收渔翁之利,或趁势北上,皆由朕决断!”
他仿佛已经看到了,自己坐收整个南方的美好未来。
“陛下圣明!”郭昶之等人,连忙奉承。
桓玄走到殿外,望着北方,野心如同野草般疯长。
“传令给桓谦,让他加紧整顿西府兵,囤积粮草于江陵!”
“这天下棋局,该轮到朕落子了!”
长安冰井台密室,王猛再次与苻坚,对坐于沙盘前。
沙盘上的局势已然大变,白色匈人旗帜覆盖汉中,并沿汉水指向襄阳。
慕容燕国的赤色旗帜在江北,依旧与冉魏对峙。
但一支赤色小箭头,已从江北分离,急速南下襄阳。
“陛下,棋局已动。”王猛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慕容恪分兵,冉闵获喘息之机。”
“桓玄蠢蠢欲动。而我大秦……赢得了最宝贵的休养时间。”
苻坚看着沙盘上,被引向东方的白色浪潮,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看到了计策的成功,但也仿佛听到了,汉中百姓的哭泣和襄阳城下的喊杀。
他沉默良久,才缓缓道:“景略,下一步,我们当如何?”
王猛的目光,投向沙盘上广袤的凉州和西域方向,白玉杆轻轻点在那里。
“巩固关中,经略河西,连通西域,积蓄力量。同时,密切关注襄阳战局。”
“待其两败俱伤之时,便是我大秦……再度东出之机!”
毒士之弈,第一子已落下,引发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。
八方风动,皆因长安密室中,那一掷千金的算计。
北方的天空,被更加浓重的战云所笼罩,一场规模空前的混战,已然拉开序幕。
(本章完)